我个人的十大历史学习热点

　　7月20日，中国历史研究院《历史研究》杂志社通过一系列严格的程序，评选出了2022年度中国历史学十大研究热点，如下：

　　我对这些研究热点没什么意见，仅仅是不感兴趣而已。就好比我刚查了一下一个叫“华语音乐排行榜”的本周内地榜单，前十名如下：

这十首歌我全都没听过，甚至连歌手也只听说过薛之谦、王源、胡彦斌、周深四人（然而他们的任何一首歌都没主动听过，因为他人播放而被动进入我耳朵的不算）。但我对这些歌曲和歌手都没什么意见，仅仅是不感兴趣而已。

　　我平时并非不听音乐。前天晚上，我第一次听了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弦乐四重奏》。此前我见有乐评说，这首曲子是一个知识分子委曲求全而又心有不甘的呻吟，听过之后，确实相当震撼。我基本不通乐理，品味不到和声、对位、配器方面的深意，主要只能感到旋律线诡谲而苍凉。今晚夜深人静，关灯之后，我大抵要再听一遍的。

　　同样，我平时也并非不关注历史。恰恰相反，我从硕士时期攻读历史地理学开始，就一直在从事历史的研究和学习。当然，走上现在这个工作岗位之后，已经没什么精力开展严格的研究了，但学习还是一直在继续的。

　　看着《历史研究》杂志社开列的这十大研究热点，我不禁想到，我能不能开列一份个人的十大历史学习热点呢？说干就干，于是我一边想一边写，居然还真凑足了“十”这个成数。

1. 药用植物史

　　全世界的传统人群基本都会用植物来治病，植物药也因此成为全世界传统药学中的重要成分。从19世纪开始，一方面化学有了革命性突破，一方面现代医学又开始发展科学的药效判定原则，于是学界开始检验植物药的真实药效，提取其中的有效成分。我早就发现，这个验药的过程到20世纪50–60年代基本结束，有确凿治疗作用的传统植物药基本都已经现代化，剩下的因为没有明显效果，已经基本被放弃。换句话说，在21世纪的今天，现代医学对于传统医学的基本态度已经不是民国时期余云岫所提出的“废医存药”，也不是今天一些人主张的“废医验药”，而是“废医废药”。这个发现启发我开始写《神农的退隐》一书，现在这本书已经完成了初稿，但我还很不满意，希望能够好好修订，加入更多丰满的细节，写成一部可以让职业生涯不留遗憾的通俗读物。

2. 工业植物史

　　所谓工业植物，就是经济植物中可作为工业（包括传统的手工业和现代工业）原料的植物。显然，全世界的传统人群基本都会多少依赖工业植物，用于制造日常生活用品；人类进入工业文明之后，工业植物的重要性也有了明显下降，只不过衰落程度不像药用植物那么高罢了。我准备写一本《有巢的退隐》，讲述这个历史过程。

3. 巫术植物史

　　传统人群往往既大量使用药用植物，又大量使用工业植物，还为很多植物赋予了文化意蕴，特别是赋予了超自然能力的想象，用于巫术活动（我在这里对巫术取广义，既包括为善的白巫术，又包括为恶的黑巫术）。显然，在现代科技发展起来之后，巫术植物也衰落了。这便是我准备写的“退隐三部曲”中的第三本《伏羲的退隐》的主要内容。

4. 植物分类学史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题目，我主要关注其中如下几个方面：(1) 植物学名史，主要是现有属名的来历及其词源。(2) 植物命名法规史，考察《国际藻类、菌物和植物命名法规》的发展历程。(3) 传统形态分类“陷阱”的发展历程，比如林奈在其性系统中首创了用雌蕊和雄蕊的数目来划分纲目、分别形近属的方法，这种依赖花部器官的数目来界定的分类群，很多都不符合真正的系统发生关系，我称之为“林奈陷阱”。那么，哪些科的分类受“林奈陷阱”影响较深？这些陷阱又是怎样打破的？这会是个很有意思的考察。(4) 植物中文名史，重点考察从日本引进的植物中文名。

5. 蔬菜史

　　这是一个农学史专题，我主要想解答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中国人的种族天赋是种菜吗？”根据我现在初步考察的结果，很遗憾，答案是“不是”。为什么不是？就需要深入论证了，在此暂不多赘述。

6. 现代科技思想史

　　因为我的职业关系，以上光是与植物相关的热点，就占了五个。从第六个开始，我要转向其他领域了。我曾经在上海科技大学讲授过几年“科技文明通论”通识课，梳理了十几条重要的现代科技思维，其中有一半是在科学革命之后才出现的。对于科学革命之前出现的现代科技思维，清华大学等院校的科技史团队研究和引介较多，但对于近一两百年的新思维（比如盲法对照实验、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计算机算法与数学建模思想、新达尔文主义等），国内的研究和引介似乎较少（也可能是我不熟悉）。我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学习，补全这后半段内容，最终把这门“科技文明通论”课的讲义整理成《告别原始人》一书。

7. 古希腊史

　　另一方面，现代科技思维的两大源头之一——保真的演绎逻辑——在全世界仅有古希腊人发展出来，因此，古希腊文明不愧是对现代科技文明做出了最大贡献的母体文明。也因此，近年来甚嚣尘上的“西方伪史论”要重点攻击古希腊史。对于这个无法替代的母体文明，任何关注现代科技思想的人都有必要多少有些了解。

8. 地球科学史

　　联合国曾经有个“七大自然科学”的名目，即数学、逻辑学、物理学、化学、生命科学、天文学和天体物理学、地球与空间科学。其中，地球与空间科学的历史似乎最不为公众所知。20世纪中期，地球科学发生了板块构造革命，对本学科的重要意义不亚于天文学的哥白尼革命、化学的拉瓦锡革命或生命科学的达尔文革命，其中涌现的大师级人物有勒皮雄、威尔逊、摩根等，但一般人基本都没听说过他们，顶多知道一个魏格纳。不仅如此，中国的地球科学历史也欠缺一番公正的梳理，比如李四光是公众相对比较熟知的地质学家，但如果从地质学思想史的角度来衡量，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崇高的地位。

9. 智人迁徙史

　　分子人类学是最近十几年发展特别快的学科，其中的代表学者斯万特·佩博（一译帕博）在2022年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爆了很大的冷门。分子人类学试图解决的一大问题，就是智人如何在大约10万年前走出非洲，扩散到世界其他地方，具体的细节是怎样的。当“北京人是中国人的祖先”之类另类说法在中国大陆被奉为圭臬时，想要了解真正的史前人类史，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汇总收集了。

10. 东斯拉夫史

　　所谓“东斯拉夫”，就是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三国。从21世纪10年代开始，这三个国家的历史研究在中国成为准禁区，不仅近两三百年的近现代史很难发表论文、出版专著，即使是在此之前的古罗斯史也差不多，题材仍然敏感。业内人士心知肚明，中国大陆国别史研究的这一部分已经衰败，甚至有学者戏称“专家还不如民科知道得多”。

　　然而，东斯拉夫史又是对我们中国人最有启发和借鉴价值的国别史，我个人认为甚至比美国史的意义还要高。礼失求诸野，既然庙堂上的研究如此败落，那我们也只能勇当“民科”，自己去学习相关内容。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定要学好俄语，一定要靠自己强烈的求知欲和毅力去知道那些本来可以更容易知道的东西，因为我有知道的权利。